最近利用出差途中以及闲暇时光,阅读了书籍《山河入梦》。与现有的电视剧电影相比,书籍确实可以更深刻,或者说更悲剧。在知乎上看到了账号为深意不及发表的“山河曾经入梦,人间尚未清明 ——读《山河入梦》有感”读后感,摘抄在此。
格非在《山河入梦》的结尾写到:
没有死刑
没有监狱
没有恐惧
没有贪污腐化
遍地都是紫云英的花朵,它们永不凋谢
长江不再泛滥,连江水都是甜的
日记和私人信件不再受到检查
没有肝硬化,也没有肝腹水
没有与生俱来的罪恶和永无休止的耻辱
没有蛮横愚蠢的官员,也没有战战兢兢的百姓
如果你决定和什么人结婚,再也不会有年龄的限制
读完这段,比我看到姚佩佩死了,遗体无人认领,肾被做成标本时还要悲恸万分。这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啊,也是当下最残酷的真实面目。
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正是共产主义公社化搞得如火如荼的时候。梅县县长谭功达一心想要实现共产主义,在梅县大搞改革和建设。县长秘书姚佩佩没什么宏伟的志向,只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。无奈命运不眷顾他们,将他们的梦想打碎,还将他们随意抛洒,丢到最不起眼最肮脏的角落。
姚佩佩,在父母离世,自己离开大上海跟随姑妈来到梅城时便成了一只断了线的风筝,在无处安身的世上飘飘荡荡,最终凄然地走过了她二十多年的生命历程。虽说在单位上时,大家都将她视为落后分子,说她懒懒散散、不懂规矩、不知变通,她确实很多东西都不会,可她却是那么的干净、纯洁、高尚,与单位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。也许正是她的这种不一样,注定了她的悲剧。但也正是她的这种不一样,最让我心动。我该怎么形容这位美好的姑娘呢?是说她的纯粹与执着,还是说她的强大与弱小,又或者是说她的勇敢和胆怯。是啊,既勇敢坚韧,又胆小怯懦,她就是这么一个矛盾体。或者说,人,本来就是矛盾且复杂的。
最打动我的还是她在那段泥泞的日子里,仍旧能抬头看见月光。她的信中,每一次的身陷囹圄、穷途末路,她都能看到最美的风景。在那些美丽的风景中,我看到了她对这世间的爱与留恋。她在人烟稠密破败不堪的市镇上看黄昏的落日,回忆曾和谭功达在下雨时的办公室里说着要一起隐居的旧事;她睡在玉米地改造的床铺里,写着“天很蓝,白云很厚,到处都是成熟的玉米”;她睡在陌生姑娘的船舱里看着“小油灯的火苗扑哧哧地闪”,感受着“雪片落到运河里,船上;她甚至在逃亡的当晚,从小王的家里出来,也看见了“曙河已开,天眼将亮”······我该怎么形容这位美好的姑娘呢,我心疼她的经历,我满心希望着谭功达重新得势为她伸张正义,又或者她自己凭着一腔孤勇去告那帮贪婪腐化的官吏,最后沉冤得雪。是的,我说她冤,她自己也在信中一遍遍写着“不甘心”,怎么可能甘心,明明她才是受害者,可那帮坏蛋,颠倒黑白,掩盖真相,将加害人歌功颂德,使受害者饱尝苦楚,他们早该下地狱。可是啊,现实的走向又怎会如我的意,她在颠沛流离一年多后被捕入狱,在被捕九个月之后被枪决,死后遗体还没人认领。
“我是一个孤儿,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亲人。”她在信中这样写道,谭功达后来也总是想起她的这句话。有一束光曾经照亮过她,可她终究还是被黑暗吞噬。她说她不恨他们了,可我还是好恨,恨金玉、恨钱大钧、恨汤碧云,恨那个官官相护的时代,恨那些个颠倒黑白的人,如果没有他们,没有他们·······
佩佩啊,佩佩,姚佩佩同志,我现在的心同谭功达一样牵挂着你,感念着你,你那么可敬可爱,为什么,凭什么?还用问吗,我明明知道的。
谭功达,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,实实在在的理想主义者。我看到他想为民谋利的那颗赤诚的心,也看到他在现实中的固执和挣扎。梅城的天终究不属于他了,他的美好规划化为泡影,他满心以为花家舍是他理想中的共产主义,可在与郭从年谈话后他又会作何思考呢?花家舍,我们以为的花家舍里,人民安居乐业,无欲无求,勤劳踏实,思想高、素质高、觉悟高,可那都是假象,那里的人每天都满腹心事,闷闷不乐,他们一点都不幸福。在那一封封检举信下,藏着人类最阴暗的自私、凶残、卑鄙、无耻······他们怕被人检举,每天过得小心翼翼,战战兢兢;他们又每天想着去检举别人,像一只只阴暗中爬行的蛆。他们根本就不是人,已经是一台台机器了,被规训好,设定好的机器。当我看到郭从年说被改造的小韶出来后会是一个“举止端庄、得体、不苟言笑的新人”时,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凉,他们就是这样泯灭人性的,他们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专制下创造出世外桃源的假象的!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曙光呢?谭功达会不会也这么问自己呢?他在牢里一遍遍地给政府写信,那一张张“梅城规划草图”,包含的是他整个人生的理想和心血。他有理想、有大爱、有正直、有实干精神,虽他也冒进、也异想天开、也急于求成、不顾实际,可他那颗为人民求幸福的心却是谁也玷污不得的。可是,他这样的人,被孤立、被排挤,在倒台后被一众牛鬼蛇神批斗,随意泼脏水;最后还被安上了反革命罪,在监狱里度过了十来年的余生。而钱大钧、白庭禹之流却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,这算怎么一回事呢?
关于爱情,我从未想过还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存在和发生。两人不曾表露自己心迹,可是心迹早已表露无疑:在谭功达第一次看到佩佩时、在谭功达将佩佩的名字写满地图时、在谭功达随时无意识的用算式算他们的年龄差距时,在谭功达不自觉为佩佩买下那个小泥人时······他的情意早已洒遍了整个梅城,只是他自己不知道。而佩佩也同样,一开始,她多讨厌谭功达啊,讨厌他多管闲事,讨厌他自作主张,可是那双大手让她想起了她的爸爸,她渐渐感恩于他的提携,也在他身上寻找爸爸的影子,直到这份情意在无知无觉的角落里疯长成了另一个样子。我想着,在谭功达与白小娴谈恋爱时,佩佩该是多么心酸与生气;在谭功达与那个寡妇结婚时,她又是多么难过与痛心,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将自行车骑得越来越快,仍旧只有漠然接受;还有在谭功达错过普济大坝决堤时,他们在医院相见,她一遍遍问着说着“你该怎么办呀”,她又是多么心疼与担心,以至后来他被撤职检查,她也再呆不下去,因为整个县委大院,只有谭功达让她觉得安全。在那段逃亡的日子里,谭功达是她最后的支柱,是她孤独飘荡的灵魂最后的安歇之所:冒着暴露的危险,也要给他写信;在最穷困的日子,在那个乞讨的集市上,也要倾尽所有为他买一本书,这个“即便到了穷途末路,仍然严格地遵守通信条例,将信件和印刷品分开来寄”的姚佩佩,让谭功达“敬佩又痛惜”。姚佩佩身上那些闪光点,她自己都没发现,她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,可谭功达看得到她在县里做事时的“细致周到、样样在行”,她在他眼中,不是别人眼中的落后分子。
他们没有共同的理想,却有相同的人格:高尚的、一尘不染的、在黑暗的时代里熠熠生辉的人格。他们没有明确表达过爱意,没有以恋爱为名义在一起过哪怕一刻,甚至连眉目间也没有传过情,可他们的灵魂是那样的契合,他们的情意是那样的绵长,他们是彼此的信仰和感念。一个单纯通透、一个正直理想,本就是天作之合,即使老天不让他们相濡以沫,不让他们朝朝暮暮,甚至还不让他们现世安稳,但在那些最黑暗最无助最孤独的日子里,他们是靠思念彼此走了过来。因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,可供自己相信,可供自己依靠,于是毫无保留,不计后果。这样的爱情,怎能不叫人动容?
我想他们同我一样,也总是会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下午吧,他们被困在办公室里,两个人畅想一同隐居孤岛,他说要“成天在家里听她说怪话”,她说要在岛上种满紫云英,让大片大片的紫花开满山坡,“延伸到遥远的天边”,他们一刻不停地说着话,“不知今夕何夕,不知黑暗将临······”。佩佩想要那场雨永远不要停,我也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那个下午。
雨幕中,孤室里,心事初显,何人听。
就当他们在种满紫云英的孤岛上隐居了吧。